提到貓熊,人人都會想到大貓熊。但其實還有另一種「貓熊」——小貓熊(Ailurus)。它不是小時候的大貓熊,而是另一類截然不同的物種。
紅黑配色加環紋大尾,它是森林里最靚的仔。
它有尖牙利爪,卻和大貓熊一樣愛吃竹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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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圓頭大耳,「笑容」可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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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生性膽小,但會「虛張聲勢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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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不時發呆,似乎在思考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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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貓熊,一個人見人愛卻總被忽視的山野精靈。它的名字被大貓熊掩蓋,它的模樣常與浣熊混淆。
以致于除了可愛,多數人對它幾乎一無所知。它與大貓熊、浣熊是什麼關系?它曾經歷過怎樣的坎坷?它的真實處境又如何?
今天,就讓小貓熊當一次主角,好好看看。小貓熊被忽視的一生
19世紀20年代,法國動物學家弗列德利克·居維葉收到了一份來自東方的新奇標本,雖然只有皮、爪子和殘缺的頜骨,但結合標本上的描述,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了這樣一種動物:體形如貓般優雅,皮毛紅艷似火,臉上白紋如云,大尾有圈圈環紋,簡直就是「世上最美的動物」。
隨著一篇名為「貓熊(panda)」的文章發表,小貓熊第一次正式亮相學界。
沒錯,人們熟知的「貓熊(panda)」,曾經是獨屬于小貓熊的大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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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四十多年后,一個明星物種的登場改變了這一切,它就是大貓熊。西方人初識它時,它的名字還是「黑白熊」。後來,人們發現它與小貓熊頗為相似:相似的食譜,相似的寬圓萌臉,相似的前掌「第六指」——偽拇指(作用類似人類的大拇指)。
種種關聯,讓小貓熊和黑白熊成了「親戚」。由于體形更大,黑白熊被命名為「大貓熊(giant panda)」,而最初的「貓熊」則改稱為「小貓熊(lesser panda)」或「紅貓熊(red panda)」。
隨著大貓熊聲名愈發顯赫,「貓熊」如今成為「大貓熊」的同義詞。國寶光環下,小貓熊漸漸隱去,甚至被當成大貓熊幼崽。
小貓熊不僅大名被「奪走」,混搭長相也常被誤解成其他動物,最常見的替身就是浣熊。
事實上,除了花臉和環紋大尾相似,兩者有很多明顯的不同。小貓熊紅色系,浣熊灰色系。前者圓臉肉爪,性格相對溫和,老家亞洲;后者尖嘴細爪,外號「蒙面大盜」,遠在北美。
在中國民間,小貓熊因為體形像貓,且尾帶環紋,被當成一種野貓,稱為「九節貍」。
在西方,它因為紅毛、大尾像狐貍,被俗稱為「火狐」,火狐瀏覽器正是得名于此。
在知名動畫《功夫貓熊》中,小貓熊曾以功夫教練出鏡,卻常被觀眾當成狼或狐猴。
不僅模樣容易被民間誤解,對科學家來說,小貓熊的身份同樣難以捉摸。以致于過去一個多世紀,它已在動物家譜中數次搬家。它曾一度加入浣熊科,也曾與大貓熊并為貓熊科。最終在現代分子遺傳學的支持下,自成一科。
小貓熊科與浣熊科關系較近,但與大貓熊所在的熊科關系甚遠,二者的祖先在4750萬年前早已分道揚鑣。
盡管科學界對小貓熊的認識,早已更上一層樓。但媒體對小貓熊的宣傳,常常止步于可愛,卻忽視了這份可愛背后,是怎樣的坎坷歷史和艱難現實。
千百萬年前歐洲的一片樹林中,一只美洲獅大小的動物正在搜尋獵物,它有著犬類的頭骨和尖齒,名字叫做:短吻犬(Simocyon)。
它是小貓熊的遠古近親,覓食無果后,一個深坑突然出現,坑底躺著幾具動物尸體,一頓誘人的美餐就這樣送到眼前。它一躍入坑,飽食之后試圖爬出坑外。然而濕滑的坑壁卻將它永遠困在那里。以化石的形式記錄下了這段坎坷。
短吻犬是典型的食肉動物,與今天的小貓熊大相徑庭,但它們的前掌已演化出偽拇指。多了這「一指之力」,它在樹上如履平地,足跡廣布北半球。
而小貓熊科的另一支,小貓熊亞科的體形開始縮小,轉向雜食或素食,這其中就包括現代小貓熊的祖先。
千萬年山河巨變,小貓熊科的一個個演化分支,都走進了死胡同。獨留小貓熊屬一支,成為珍貴的活化石。
孤身奮戰的小貓熊家族,經歷了數次酷寒冰期的重創,如今退居一隅,僅存兩種。
臉像撲了粉一樣白的是,分布在喜馬拉雅山脈一帶的,喜馬拉雅小貓熊(Ailurus fulgens);
而面色棕紅、腦袋略大的是分布在橫斷山一帶的,中華小貓熊(Ailurus styani)。
二者以雅魯藏布江為界,喜馬拉雅小貓熊住江以西,中華小貓熊住江以東,互不相擾。
習慣獨來獨往的小貓熊種群分散,偏愛中高海拔的針闊混交林,最重要的是得有竹叢作為「食堂」。
畢竟食肉祖先的腸胃還在,竹子的大部分營養小貓熊都無法消化。為填飽肚子,它們每天要花超過10小時,吃多達30%體重的竹子,相當于一個人一天吃下100碗米飯。
和大貓熊連枝帶葉的粗放吃法不同,小貓熊只吃竹葉和竹筍。
但竹子提供的能量實在有限,小貓熊無法像棕熊那樣冬眠。即使到了寒冬臘月,也不得不踏雪尋竹。
不過,竹子并非小貓熊唯一的食物。到夏秋季,小貓熊的菜單上還會增加「甜點」,例如花楸等薔薇科果實。
偶爾饞起葷腥,用祖傳尖牙利爪捉只小動物,或者去鳥窩「搗個蛋」。
吃飽就躺,看似好不安逸,實為節能模式,畢竟干飯不易。
樹枝再細,也能掛上枝杈。
艷陽高照,爬上山頭樹頂,曬著暖陽睡大覺。在四川被親切地稱為:「山門蹲」或「山悶墩兒」。
可「獸生」哪有一帆風順,不能一直躺平。寒冬來臨還得,加厚「毛衣」、裹上「圍巾」、戴好「手套」。
可一身華服,難熬夏日炎炎,小貓熊無法耐受過高的氣溫。
因此對它們來說,溫暖涼爽的山林最宜居。然而,這樣的好地方也是猛獸的「食堂」,雪豹、云豹和鼬科動物都對它們虎視眈眈。
不好!前方天敵出沒!做個鬼臉萌死它們?猛獸可不吃這一招,吐舌其實是在探測氣味。
一旦覺察危險,便一改慵懶之態,瞬間如猴般矯捷。
為了逃到另一棵樹上,小短腿竟能跳起1.5米高,相當于其體長的3倍左右。
一身鮮亮皮毛,看似暴露行蹤,但從樹下天敵的視角看,小貓熊的腿腹皆黑,藏得相當隱蔽。
可這在地面行不通,因此除非事關生存繁衍。比如吃飯、排泄、找對象,它們一般不輕易下樹。必須「下樓」時,小貓熊就會展現絕活:頭朝下爬樹。
這是因為小貓熊的腳踝極其靈活,能夠扭轉180°,配合強抓握力的爪掌,便能來去自如。
下到地面上的小貓熊,時刻保持著警惕。一切意外之物都會把它們,驚成「兩腳獸」。
人類以為它們是被嚇到了,在賣萌投降。其實是小貓熊想嚇跑對方,立起身子、舉起前肢,都是為了顯得更高大威猛,還能隨時撲向對方。
畢竟孤身一獸,只能靠自己。
「社恐」小貓熊,慣用氣味傳訊,一個小伙子循著氣味找到戀人。
一場短暫相會后,雌性將獨自孕育新生命。
一旦有天敵出沒,媽媽就會銜住幼崽「命運的后頸皮」,緊急轉移巢穴。
一年后,失去媽媽的庇護,它將獨自面對生存的殘酷:缺乏營養的食物、四處埋伏的天敵、繁衍后代的艱辛。
千萬年的生存考驗,家族能延續至今,它已無比幸運。
沒想到,一場新的威脅來臨,它所擁有的一切,竟如此不堪一擊......
在印度大吉嶺的一片森林中,一只小貓熊如往常閑臥枝頭,曬著太陽打著盹。
刺耳的鋸木聲突然響起,鋸開山林的平靜,一棵棵大樹轟然倒下。它猛然驚醒,家要沒了。不久之后,這片森林被開墾成大片梯田。
無人在意和森林一起倒下的,是否還有以此為家的小貓熊。幸存者們只能不斷搬家,退居更高、更深的高山峽谷。
上個世紀,小貓熊的足跡曾遠達中國貴州、甘肅、陜西和青海,如今在這些省份都已絕跡。
本世紀以來,小貓熊全球棲息地已經減少了一半。本就獨居的它們,更難以遇到同類。
不僅家園被奪去,小貓熊自身也成了目標。入侵者帶著冰冷獵具,掀起一場腥風血雨。一對「戀人」被拆散;一位「孕婦」被驚擾;一對母子被分離;一個孩子失去一生自由......
在偏遠山區,它們溫暖亮麗的外皮被剝下,穿戴在人類身上。還被制成箭袋,裝捕殺它們的箭矢。
在文明發達的城市里,它們的可愛被販賣,成為展品,淪為寵物。
在利益面前,自由和生死都成了商品。
1869年小貓熊首次在動物園中展出,3只小貓熊從印度大吉嶺遠渡重洋來到倫敦。僅一只頑強存活,6個多月后它也不幸客死他鄉。
隨著小貓熊交易量不斷攀升,它們在野外的數量大幅下降。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(CITES)在1995年禁止所有野生小貓熊的商業交易。然而在暗處,非法交易從未停止。
2022年,四川樂山公安局查獲一起特大盜獵案件:67只小貓熊,在狹小的水果籃內無力掙扎。小貓熊生性敏感,易受刺激,先后死亡了20多只。
這些僅僅是被看到的,而在我們忽視的地方,還有多少小貓熊在遭受傷害,我們不得而知,但數據觸目驚心。
2015年全球小貓熊數量,在過去20年里減少了一半,僅余不足10000只。同年世界自然保護聯盟(IUCN),將小貓熊從易危升級為瀕危,各國紛紛設立自然保護區,禁止非法捕獵和交易。
在中國,小貓熊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,自然保護區范圍覆蓋其近半棲息地。大貓熊國家公園里,曾經「奪走」它大名的大貓熊,化身保護傘庇護了鄰居小貓熊。
中國還建立了,全球最大的人工圈養小貓熊種群。截至2021年6月,通過科學繁育,成都大貓熊繁育研究基地的小貓熊數量已達163只。野化訓練將幫助它們回歸野外。
在這里,飼養員會與小貓熊保持適當距離,減少人為干擾。同時營造豐富的環境,變換喂食方式,避免小貓熊因過于「無聊」,而出現重復動作的刻板行為。
但比起被圈養的安逸,它們或許更向往,回歸山野的自由。
2005年英國伯明翰最具影響力「人物」,出人意料地頒給了一只動物——小貓熊巴布。它從伯明翰野生動物園的圍欄中出逃。管理員怎麼也沒想到,矮小的巴布竟如此有行動力,美食、溫床和加固的圍欄都沒能留住它。
這一出走便是四天,直到動員全城搜尋,才將其追捕回園。
人類的鋼筋水泥森林,機械巨獸穿梭其間,巴布又怎能逃出這巨型牢籠?但本能告訴它,它要回家。再次回到圍欄內,巴布成了「明星」。
然而在它可愛的臉上,游客無法看出感傷或喜悅。「真可愛啊!」巴布也聽不懂游客的贊嘆,它想回家......
故鄉的高山野林并不在乎小貓熊可愛與否,卻能讓它展現出最可愛的一面,肆意奔跑,酣然入夢。
「野生的造物,只有在它們真正歸屬的地方,才算真正活著。離開那地方,它們或許會如舶來品般短暫地綻放光芒,但那雙眼會越過這光芒,永遠尋找著它們遺失的故土。」(引文出自約翰·亞歷克·貝克的《游隼》)